98岁“古籍大佬”沈燮元: 上班很快乐,没时间“躺平”

 《小康》 ● 中国小康网   2022-05-18 15:45:05

  一档有关读书的纪录片,经过媒体发酵,让98岁“古籍大佬”沈燮元走进大众视野。原来在南京图书馆的故纸堆里,藏着一位67年如一日,坚持“工作”、治学的宝藏学者。沈燮元平静的生活被打破,媒体采访蜂拥而至,记录他两点一线的平淡生活。采访中,不用手机不“躺平”的沈燮元也建议年轻人:少看手机,多读纸质书,过好每一天。

  文 | 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摄 | 陈金刚

  冷静分析走红原因,“国学热”还须少走捷径

  由于听力不太好,跟沈老交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沈燮元生于苏州,原籍无锡,听老人用方言如数家珍古籍书目,大概对普通人也构成挑战。问他成为“网红”的感受,他把“哔哩哔哩”说成“噼里啪啦”,笑说,B站纪录片《但是还有书籍》的编导“老是跟着我,除了厕所不跟,我上班、吃饭、回去,拍了整整一个星期”。

  沈燮元说自己也看了片子,直夸拍得好,也跟记者冷静分析自己“走红”的原因。“我年龄这么大,还讲古籍,这很少见,就这么红起来。同时代的许多人都不在世上了,我还在。人家走了,我还不走。”自嘲完,老人哈哈一乐。

  回顾学生时代,沈燮元的“朋友圈”有不少名家大儒。1945年,二十岁出头的沈燮元进了苏州美专,一学期以后,又考进无锡国学专修学校。版本目录学就是课程之一,同窗好友中有著名红学家冯其庸等。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初建于1920年,创建人是中国现代著名教育家唐文治,钱锺书的父亲——钱基博曾担任这里的教务长。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,这所书院式的学校却专教学生读四书五经、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一类的古籍。“当时朱东润先生开了《史记》,冯振心先生开了《老子》,李笠先生开了训诂学。周贻白先生是戏曲专家,因为当时目录学没人教,他开了目录学。”至今他有点介怀的是,受疫情影响,无锡国专的联谊会没有办起来,大家后来没有机会再聚。

  在南图邂逅“古籍活字典”沈老,有机会请教问题,一直是青年学人的“乐事”。一些难以辨别的字和印章,同事也会向他请教。沈燮元说,很开心看到来图书馆看书的读者都是“有底子”的,大多是做论文和研究的老师和学生。多年来他保持这样的习惯:热心帮助来找资料的年轻人,还主动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们,结交了不少“忘年学友”。“古籍是老祖宗传给我们的,全世界的文化,没有几个像中国这样,天文、地理、人文各样都有专门的书籍,实际上就是我们中国第一。我们搞古籍、目录版本学,属于小众,入这门很难。大学生入不了门的很多。”沈燮元也一针见血指出许多年轻人研究学问存在的问题,“对古籍版本不熟悉,没有好好去读。现在很多人搞国学,但基本功不扎实。这个没有捷径,就是要经常看。看正确的版本,不要以讹传讹。”

  书海无涯,从何处着手?晚清洋务运动领袖张之洞编纂了《书目答问》。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分,另增“丛书目”,每一类都列出该类最重要的著作及较好的版本,并作适当的比较和评论,颇便初学者,在当时流传极广。清末民初学者范希曾又对原书进行了补正。沈燮元说,这是当时自己的“启蒙读物”。“我在学校就喜欢看《书目答问》,买了里面好多书,小的铅印本,刻本很少,还有好几个本子。”他也为由自己引发的“国学话题”降降温,“看《书目答问》国学入门才是正规的。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,看了就能搞古籍了?这是误导,这些蒙学书是小孩看的书。没有系统,不是讲国学。讲国学必须读经史子集,诸子百家,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……才能入门。”

  被封“派出所所长”,买书就像交女朋友

  在南京图书馆五楼古籍编目办公室一隅,一群编古籍的年轻面孔中间,沈燮元的位置临窗,桌上似乎有些凌乱,摆满有关清代藏书家黄丕烈题跋的各种资料。无视我们的镜头,老人埋头比对考证,查漏补缺,将书稿中讹误处用修正液涂去,再用红笔仔细标注,对苦心编纂数十年的《士礼居题跋》书稿进行二校。身边的小书架上,还有相关参考书随时可拿来翻阅。

  沈燮元毕业后进入上海合众图书馆工作,从此与图书馆结下不解之缘。1955年,沈燮元来到南京图书馆,在此工作直至退休。南京图书馆馆藏丰富,有160万册古籍,其中十本珍贵古籍被誉为南图十大“镇馆之宝”,北宋《温室洗浴众僧经》和辽代泥金写本《大方广佛花严经》就是经沈燮元之手购入的。他认为,南图目前的馆藏古籍,无论数量还是质量,都值得称道。“清末,中国有四大藏书楼,铁琴铜剑楼、海源阁、八千卷楼,皕宋楼。皕宋楼的书现在在日本静嘉文库,铁琴铜剑楼、海源阁的在国家图书馆,八千卷楼就在南图。”

  因为沈燮元,许多人了解到从事古籍整理、研究与保护工作的人们,到底在忙些什么。中华文明五千年,留下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,没有标点的古籍,现代人读起来非常吃力,古籍整理就是对古籍进行校勘、标注、今译等加工,使古籍便于当代人阅读和使用。记录古籍不同版本的目录,还能帮助研究者梳理版本源流,对学术研究有重要价值。

  沈老说自己在南图的工作只有两件事,一是编目,第二就是为馆里买书。通过对行格、避讳、刻工、纸张、字体、印章的观察,他总是能够轻易分辨出古籍的版本及真伪。20世纪七八十年代,沈老曾参与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编纂工作并担任子部主编,十年间在北京、上海来回出差。1996年,《善本书目》全书出齐,成为中国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编书工程,为学术界使用善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。编书小组处理了几十万张写有图书信息的“卡片”,沈燮元还记得,当时“一人一抽屉”,把卡片上的信息一一校订、整理出来。

  当时团队里的老先生们,如今大多已经不在。其中,与沈燮元交好的苏州同乡、版本目录学家顾廷龙先生,也是2020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、科学家顾诵芬的父亲。顾老曾经开玩笑给沈燮元起了个外号叫“派出所所长”,指他对古人的事迹、生平非常熟悉,如同“管古人的户口”。

  说到为图书馆采购图书,跑上海、苏州、扬州、杭州、北京,沈燮元有许多故事。到上海古籍书店买书相对容易,直接去书店仓库里找书,选好书抄好书单寄回图书馆,请馆里查查,馆里没有的就买下。从私人手里买珍稀版本,其中有许多趣事。对古籍熟悉的沈老买书不还价,多数时候第一次见面的买卖双方比“接头”都神秘,经卷露出一半,眼神交汇之间秒懂。一句“接头暗号”都不讲,就完成了交易。比如在大马路上成交的辽代写本《大方广佛花严经》。据悉,辽代禁书很严,辽代的刻本,流传到今天的都堪称稀世珍宝,写本就更少见了。这卷佛经,是公元1035年琼煦和尚为辽圣宗耶律隆绪岳母祈福所制,用金箔研磨制成的颜料缮写而成。还有到藏家家里去收,也是拿了书放下钱就走。沈燮元“暴露”可爱一面,笑得开心,“大多是几百块,马上拿走。”他曾经开玩笑地说买书就像交女朋友,没有眉目,对外不要乱讲,否则就不成功啦。

  忙“黄跋”乐在其中,喝点小酒人生乐事

  “搞了一辈子书,我喜欢书,打个比喻,我跟书的关系,等于鱼跟水的关系。我在图书馆工作就像鱼在水里游,脱离图书馆就看不了书了,鱼就死掉了。”沈燮元说,“我喜欢书。我每天看书,整理书,回家还是看书,休息也还是看书。”他也爱看“闲书”,最近在看民国时期著名历史学家邓之诚的日记。

  十多年前,当时年过八十的沈燮元,开始着手整理编著《士礼居题跋》。苏州人黄丕烈是清代著名藏书家、校勘家,被誉为“五百年来藏书第一人”。经他评过的古籍大都是一级善本,甚至让“黄跋”二字后来成为专有名词。

  沈燮元说,过去书都在私人手里,从清代光绪年间潘祖荫开始,几代学者因为没看到原书,研究没有第一手资料,在别人错误的抄本基础上研究,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对。“一篇跋文掉几百个字都有,印出来人家都没看出来。现在书归公家就好办了。”沈燮元不仅重新校对了前人整理的黄跋,还千方百计搜寻那些散落在各处还未被发现的“黄跋”。八十多万字,全靠手写,目前已进入二校阶段。

  如今,从整理、编纂黄丕烈题跋集,到接下来准备做年谱、标点诗文集,占满了他的生活。采访中,他常说自己“没时间”。除了恶劣天气,周一至周五,沈燮元乘公交车出行,每天早早来到图书馆,“上班”8个小时左右。“两点一线”的退休生活,“惊呆”了现代人。沈老的日常,就是做研究整理工作。“天天和书打交道,就这样子。365天,除了下雨天不来。旁人看我工作很呆板,但我感觉很快乐,一点不累。”

  在南京住了这么多年,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,他说“躺平”不好,没时间出门,也会“抱怨”,“南京没有春天,冬天过了就马上夏天,天气不如苏州好。”好在有苏帮菜就小酒,边看新闻边评论一番,也是人生一乐。

  快问快答

  您还在坚持上班,年轻人有时候会想“躺平”,您怎么看?

  我看书。年轻人一天到晚拿手机,吃饭也看手机,我不以为然。躺平?不好的现象,出不了人才,出不了货。这个是玩家,他把读书作为玩,不会成功的。

  您有觉得累的时候吗?

  没有。我身体很好。我也不觉得自己老。人家问我生活怎样,我告诉你五个字,过好每一天,作为我的座右铭:我平常感冒都没有,很少去医院,没毛病。

  读书之余有什么爱好?

  喝小酒。白酒不喝,喝黄酒红酒米酒,人活着总要有一些乐趣,小酒就是我的乐趣。

  给大家推荐一些通俗入门书籍?

  个人喜欢嘛,很难讲。小品文可以先看看,像《浮生六记》,短小精悍,《世说新语》就不容易看。有好多专家翻译的书可以看看,像《论语译注》《孟子译注》,翻译正确,容易入门。我特别欣赏著名语言学家杨伯峻的《论语译注》《孟子译注》。

  会给年轻人一点读书建议吗?

  网上有好多错误的,看手机看电脑,除了网上的书,纸本的书要多看。

作者:张楠 陈金刚
责任编辑:王一
来源:扬子晚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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