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完全是”画展,更像是玩一场游戏
吴啸海 《晨》 2023年 纸木炭
吴啸海 《艺术》 2023年 挂毯
吴啸海 《车外》 2023年 纸木炭
◎朱东君
展览:不完全是
展期:2023.12.10-2024.1.8
地点:槐轩
参观吴啸海在北京槐轩的展览,像是玩一场游戏。
墙上挂的画作,多数如同寓言片段,每一幅都在讲一个故事。但你要是问艺术家,画里到底是什么故事?艺术家会告诉你,他也不知道。有的画作旁还贴上了诗句般的文字,仿佛是对画作主题的某种阐释。但你要是问艺术家,文字与画是什么关系?艺术家又会告诉你,文字与画,完全无关。
这场展览名为“不完全是”。
不完全是什么呢?
不完全“有关”
人类偏好确定性,总想在事物间找出因果关联。一个确定的解释,会让人觉得安全与舒适。吴啸海要拿走这种舒适。
他着迷于具象的创作,把一个个具体形象摆到一起,便诞生了一幅幅“叙事”的画作。比如一辆车陷在林地的沼泽里,副驾驶位蹲着一只猫,车外还站着一只老鼠透过车窗向里张望。画作名为《车外》。
但吴啸海拒绝解释这幅画具体说的是什么,这也并非故作高深的拒绝。他说自己在创作时,头脑是刻意放空的。这与他对画作的认识有关,他认为画作不需要解释。
仿佛是为了强调这种观点,他找来一位“会写字”的朋友,帮他写下一些文字。比如,上述那幅《车外》旁边,就张贴着“太白了/深夜太白了”。诸如此类的文字还有“无数的草原组成了迷宫/无数的山川沉进了大湖。”“大雪和深夜瞬间到来/长满果实的石头/没有叶子的树。”
看上去,文字与画似乎有关。实际上,两者相互剥离,指定性被打破了。不过,虽然画无实指,文字也无实指,但又都可以展开联想。虚无叠加虚无,反而创造出一种有趣的效果。
这是吴啸海第一次在展览里做此尝试。他会观察观看者的反应,有的人完全忽略文字,有的人专注文字胜于画作,有的人则试图在字与画间寻找关联。每个人的反应,都基于自身的经历与偏好。我们是什么,看到的就是什么;心里有什么故事,就可以看出什么故事。
展览中的一幅挂毯作品《艺术》,仿佛是吴啸海“拒绝解释”的集大成者,和观者开了个恶作剧式的玩笑。挂毯中心,3个人翘起臀部对着中间一团火状物“排放气体”。挂毯下方,有两句德文,分别是尼采著作集的名字“不合时宜的沉思”和他的名句“上帝已死”。观者知道了这两句的内容,便更难以相信文字与画无关,甚至画的主题也深刻起来。
事实上,画面本身确实没有多少深刻意涵。吴啸海说,他看到儿子玩的一款“放屁”游戏,觉得很好,体现了词语和概念的解放。一次无聊涂鸦,他随手画了一个放屁的人。考虑到构图,便又加了两个,于是有了这幅挂毯的草图。
某种程度上,这样的创作是“肤浅”的,但吴啸海珍视自己的“肤浅”。这是一种对深刻或者说“假深刻”的解构,是剥离了文化规训的本真。
不完全被“规训”
吴啸海一直逃避被规训。
这种规训可以是身份上的。他刻意模糊画笔下形象的年龄、性别、肤色、身份。他很少画人物的正面,即使画,也要加上眼镜,戴上假发。他甚至希望笔下的人物没有时空感,所以不画服饰的特点,因为服饰是有潮流感的。
当实在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人物形象时,他甚至会以动物代替。《晨》这幅作品就是如此——树林里,一簇篝火,围坐着一个男孩、一个女孩,还有一只大老鼠。远处,几个似人非人的生物影影绰绰。
在吴啸海的画里,人与动物并没有明显分别,他甚至喜欢以动物的低视角去观察。他觉得现代人的观看,往往不是真的看,而是工具性的识别——比如识别是什么牌子、哪里产的。而动物的观看则纯粹得多。吴啸海欣赏这种动物性。
他也逃避学术的规训。吴啸海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,在央美任教也有二十余年,乍看是正统的学院派。但他并不认可美术史所谓风格、流派的划分,视其为一种束缚的、归纳式的表达——一个词无法概括一个拥有多个侧面的活生生的人。
其实细看吴啸海早期经历,就会发现他一直是个非常“跳脱”的人。中学时创办文学社,自助油印发行,因此与学校闹了矛盾,一赌气便辍学去学画。19岁时,他在长沙的工人文化宫做临时工,靠画电影海报挣了一笔钱,便又辞了工去湘西写生,在原生态的村寨里一待两个月,画了很多画。那段不被任何人管也没有任何目标的日子,让吴啸海深切感受了浪漫与自由。
由此也可以看出,吴啸海一早便不在乎成功与失败这一世俗标准的规训。在他看来,成功和失败都是按照显性的、已有的标准来衡量,既然在标准之内,便已是被限定住的。相较而言,平庸的、被遗忘的才更永恒——因为超脱于标准之外,是不被界定的,也才拥有超越标准,甚至创造新标准的可能。
回到艺术作品上,吴啸海同样认为一幅作品无法用“好”“坏”来评判,重要的是通过作画这一动作,表现出“人的质量”,或者说人性动人的那一面。而艺术本身也应该是一种提醒:没有哪一条路径一定是最好的。
不完全是“写生”
学院派的写生训练强调“整体观察”,画面有主有次,焦点突出,其余部分则可以虚化,用余光观察。可以说,这是一种中心主义的观察法,最突出的是中心人物或景物。
吴啸海打破了这样的规范。他的观察是多焦点的,眼睛看到哪里,便盯住那一点画。如果要画很多叶子,就把每片叶子画得同样清楚。可以说,这是一种多元主义或多中心主义的观察法,每一个描绘对象都可以获得同等的观察权重。
2022年开春,吴啸海在北京怀柔长城脚下租了间民宿,住了4个月。民宿后面有片林子,他在林子里架上画架,每天画画。画的时候也不取景,不考虑通常意义上一幅“作品”所需要的语言和完整性,而是站定一点,就一根一根草画,一块一块石头画;从树上没有叶子,画到叶子一片片长出来,再画到绿叶满枝头。那些画作是真切生活过的印记。面对四五米高的大画板,一点一点向上画,没有什么构图,也不需要调整——有时画着画着叶子就长出来了,长出来便画上。
吴啸海的很多作品没有开头,也没有结尾,随时可以停下来,也随时可以添加进新的东西。作品不断生长,没有尽头。
这与他的观察方法有关,也与作画工具有关。吴啸海喜欢用木炭在白纸上画。木炭比较松软,上手就是一道黑,又不固执,很容易被擦掉,一番涂抹后,还可以营造出晦暗不明的效果,有种雾蒙蒙的神秘感。
吴啸海的创作中充满暧昧感。有明与暗的暧昧,有向上生长的力与暗黑氛围的暧昧,也有自然与人类社会的暧昧。吴啸海相信混沌中隐藏着生命力,就像丛林里的沼泽,混乱而营养丰富,有活跃的生灭循环,有意想不到的生命成长机会。而他自己成长于乡野与城市的交界处,同样混乱而元素丰富。他得以亲近自然,但又能看到自然之外。在他以自然为背景的画作中,往往有着城市远远的轮廓,或是一两件城市生活的遗留物。
没有流派,没有风格,没有一定之规。在充分的暧昧中,吴啸海完成独有生命体验的“写生”。
来源:北京青年报